1937年8月爆发的淞沪会战（又称“八一三”上海抗战），前后历时达3月之久，交战双方投入兵力逾百万，被誉为中国抗日战争时期“规模最大、最惨烈”的一场战役。此役虽以上海沦陷告终，却粉碎了日寇“3个月灭亡中国”的狂妄计划。硝烟散去已60余载，但日本国内围绕中日两军“战略战术得失”的学术探讨却从未停息，比如日本防卫研究所副教授立川博二2011年撰写的《略论中国军队淞沪会战败北的战术成因》就颇具代表性。若能暂且平复心情，静下来听听昔日对手的观点，既能帮助我们更理性地观照、反思历史，甚或还可将之资为另类“镜鉴”，如此善莫大焉。
当中国军队在8月14日打响上海抗战第一枪以后，原本准备去华北的大批日军纷纷向上海集中。而且日军还给这些登陆上海的日军师团增配大量火力单位，比如日本陆军第9，13，101师团临时加强了，独立野战重炮第15旅团和野战重炮第5旅团，导致淞沪战场上的日军火力异常强大。图为日军榴弹炮阵地。
淞沪会战 日军倾巢出动国内已无一兵一卒
日军为夺取上海 3个月内投入9个半师团
立川博二的原文如下：1937年8月13日到11月8日，（日本）帝国陆军在近3个月之内总计投入9个半师团28万人，战死9115人，战伤31257人，作战样式回到了一战时的老套路——堑壕战。从兵力上看，中国政府拥有现役兵力200万，而帝国陆军若倾巢出动也只有35万，若真如此国内已无一兵一卒，不过在人员素质和武器装备方面，我军(指侵华日军）占有较大优势。基于多方面考虑，所以当时军方高层认为很难通过数量去对最终胜负作出推测。从地理上看，长江中下游平原地势平坦，水网、运河密布，集镇和村落密集，北面是宽广的长江，制海权掌握在我军手中，炮舰能够任意通行，中国军队埋设的水雷也可以轻易清除。在这一区域的南部，烟波浩渺的太湖横亘其间，我军容易在此地区受到阻击。总体而言，参谋本部判断这一地理态势有利于我军进攻，唯一不便的是路况较差，大型车辆难以通行。
8月14日，第9集团军总司令张治中率其中的第87、88、56三个精锐师（也有说法是87,88和36师），突然向驻防上海的数千名帝国海军陆战队发动进攻，上海攻防战全面展开。次日，参谋本部命令将第3和第11师团组建为上海派遣军，由松井石根大将任司令官，于22和23日先后登陆上海。此后日中双方在上海弹丸之地共持续不断投入近100万军队进行堑壕战。经过帝国陆军近两个月的英勇作战，中国军队的战线被逐步突破但仍坚持抵抗。10月10日，松井石根大将命令上海派遣军发动第二次总攻击，突破了几乎全部前沿阵地，到12日整个纵深阵地多处被攻破，至26日，我军攻占中国军队最后的防御中枢大场镇，中国军队开始全面崩溃。
由于上海距离日本本土很近，大量日军重炮部队进入战场。战场上“枪炮声犹如春节燃放的成千上万串鞭炮爆炸，火光染红了天空”。图为中国守军据守的仓库遭到日军猛烈射击后的场景，想来在这里据守的中国士兵，基本上不会有生还者。
十万日军在杭州湾登陆 夹击攻破国军
10月下旬，参谋本部秘密从国内和华北战场抽调或新组建第6、第18和第114师团组成第10军。11月6日，第10军10万之众突然登陆杭州湾，并对外宣传百万大军压境，与上海派遣军形成左右夹击的态势。在我军的军事和心理攻势下，中国统帅部认识到这两支部队很可能实行平行追击，大有向首都南京方向作长驱直入、深远包围之势，承认战线已被攻破，战局已无转机的可能，遂下达总退却的命令。由于之前准备不足、部署不当，中国军队的撤退转化成了溃败，我军乘胜追击，又俘虏、击毙了数万人员。
中国军队作战失败因国力相差太多
日军小分队渗透 国军始终无法破解
战后，国府参谋总长何应钦将上海作战失败的原因，归咎于中方武器特别是重炮和飞机的匮乏。但重炮和飞机固然能给敌人以巨大伤亡和心理阴影，但如此简单化的分析，恐怕并非是对战场进行深入研究以后得出的客观结论。而从战术角度看，中国军队的失利主要有以下几点原因。
第一，防敌渗透不力。战斗中，日军常编组大量10人左右、配备轻机枪的小分队，在己方炮火支援下，向对手阵地进行渗透，而中国军队始终无破解之策。具体战法为：日军借助黑夜、不良天候和炮火、烟幕的掩护，采取一字横排或伞状队形（进攻正面约50米），向中国军队的防御薄弱地带隐蔽潜行。日军出发时仅携带轻武器、弹药、医疗急救用品和2天的军粮，行动灵活。炮兵则精确测定方位，使弹幕不断向前延伸推进，掩护各攻击渗透分队。待炮火停止时，日军已隐蔽接敌，往往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例如，大场镇就是被日军以这种方式攻占的，而镇中心几乎没有遭到炮击。
立川博二称：“分队进攻战术的要领首先是隐蔽接敌。若干个步兵分队利用黑夜、不良天候或在我火力、烟幕掩护下，在通过开阔地、密集火力区时采取一字横队、伞型分队的战斗队形悄无声息地向中国军队的防御薄弱地带或接合部隐蔽迅速地接近，一个分队的进攻正面约为50米。在此过程中，分队采取一切手段扫清影响视界的障碍物，如树木、民居等。如果在接敌过程中发现敌军，我军则以边匍匐边射击的形式将敌消灭。接敌后，各分队充分利用火力优势和烟幕掩护效果，一举突入敌阵地，以射击、投弹或拼刺的方式断然与中国军队激战，分队突入堑壕后，分队长迅速查明情况，指挥队员逐段肃清壕内残敌。这种战术是以分队的自由意志为基础的，若干分队在隐蔽接敌后实施多点突破进攻是关键。纵观上海作战全过程，中国军队防御阵地的松动乃至崩溃，分队进攻战术功不可没。”
在战役进行中，中国军队也曾多次组织敢死队性质的进攻，但多遭到失败。最惨一次是1个排在冲进日军占领的据点后，在里面狭窄的通道里全被日军的火焰喷射器烧死在里面。图为，中国军队短枪队，他们大多担任敢死队任务。
日军重炮2天就敲开国军堑壕防线
第二，过分依赖堑壕。战前，国民政府聘请了以原魏玛共和国总参谋长赛克特将军为首的100多名德国军事顾问。而中国军队的失败，很大程度上正是重蹈了德军在一战中的覆辙。此役，中国军队精锐尽出，死守由3道工事组成的“赛克特防线”。其中，前沿阵地配置有25个师33万人，后方还调集了40万兵力。但是，堑壕的致命缺陷在于“纵深太浅”。发动第2轮总攻前，日军参谋本部估计要2个月才能完全攻破“塞克特防线”，但实际上仅用了2天。而日军装备的100毫米和150毫米重炮，也大量杀伤中方目标和人员，严重破坏了中国军队的防御体系。
第三，部队编成落后。中方的基本作战单位是“师”，但这一建制徒有虚名，仅下辖若干步兵团，人数不满万，且缺乏侦察兵、工兵、通信兵、野战医院、后勤兵等技术兵种。因此，战时常临时征募包括女性在内的民兵助阵，甚至吸收青年学生凑数，其战斗力可想而知。尤其是那些年轻学子，本应成为国家未来栋梁，却过早地在战场陨落，今天想来仍令人惋惜。反观日军师团，则是以4个步兵联队为基干组建的、能独立遂行多样化任务的合成部队，兵种齐全，战时编制可达2.5万人。
在残酷的战场上稍不注意，就会造成血的后果，例如11月7日清晨，教总1团1营9连刚开始战斗，由于射击姿势稍微高了一点，几乎所有班长和机枪手都被日军命中。图为日军士兵在隐蔽待命。
练习15发子弹就上战场 尸横遍野
立川博二在文中写到：“（中方）在战时只能临时征募包括女性在内的外围民兵部队，以及痛恨国运不济而踊跃参军的大城市知识分子凑数……为了解决兵员不足的问题，一些中国步兵师大量招募男女学生组建后勤部队，这些人完全缺乏作战经验，伤亡极其惨重，乃至上海近郊的大小河浜里到处是男女学生的尸体。1932年第一次上海事变时第19路军也招募了很多志愿者共同抗战，但这次采取相同方式竟招致如此悲惨的结局。”
第四，官兵素养较差。许多中国官兵既没见过飞机坦克，也不善于隐蔽自己，更不懂得如何疏散和伪装。每次突击前，中国军队总要吹响军号（等于告诉日军“我要冲锋了”），随后一齐投掷手榴弹（相当于“炮火准备”），紧接着全团人马（约850人）同时从堑壕跃出，高喊口号发起密集冲锋。结果在日军的密集火力下，尸横遍野。据当事人回忆，中国军人十分勇敢，在惨重伤亡面前仍义无反顾发起冲击，或许他们别无选择。此外，由于训练太少（中央军平时限额15发子弹，战时也只发20发，日常只能练习射击动作），一些地方杂牌军甚至枪都不会放。而日军每月的射击训练所耗子弹，步枪不少于150发，机枪不少于300发，优秀射手占到各中队（连）三分之一。
国军一线部队33万基本损失殆尽
数十万国军阵前紧急撤退组织混乱
由于力量悬殊，中国军队在上海的失败也许很难避免，但这并不意味其毫无胜算。然而，中国统帅部却错失多次良机，并犯下一系列重大失误，以至丧师辱国。
首先，作战方针一错再错。立川博二指出，开战之初，如果中方紧急派兵进驻崇明岛、控制长江口，并用水雷封锁江面，同时监视沿江、沿海各重要地段。那么，日军将被迫在对方猛烈炮火下登陆，形势发展殊难预料。就算中方不做反登陆准备，而在9月底刘行（编者注：位于大场镇以北，是当时中国军队正面防线要点之一）陷落后，将参战部队分批退出上海市区，扩大防御纵深至苏州河南岸，同样能保持战略主动权。因为装备基本完好的中方主力，还可从容退守事先构筑好的苏（州）-福（山）-（无）锡-澄（江阴）阵地。后续援军则作为预备队，驻防京-沪-杭地区随时策应。这样一来，“淞沪会战”将扩大为“京沪会战”，日军进攻难度也会随之倍增。即便在大场镇失守时，中国统帅部如能果断撤退，仍为时不晚。抑或日军登陆杭州湾后，中方若预先制定有周密撤退计划，也可维持“败而不乱”的局面。而且，这一区域的南部就是烟波浩渺的太湖。假如中国军队能据守太湖15天左右，则其将获得重新部署的时间，甚至对日军实施反包围。如果组织有序、指挥得当，数十万军队在撤退过程中给我军来个反包围，一举扭转战局并非痴人说梦。
国军一线打光 增援部队没有踪影
其次，一线打光二线不来。立川博二称，会战中，国民政府采取“添油”战术，只有局部反击而无战略进攻。此外，中国统帅部一味严令前线将士原地死守，“与敌人战斗到最后一息”。这一命令在鼓舞士气方面无可厚非，但战术上并不可取，因为主力死守战线乃兵家大忌。而在鏖战2个月、交战双方都疲惫不堪的情况下，如果谁手中有强大预备队可用，则战场形势或将瞬间逆转。然而，国民政府却把最精锐的机械化部队放在了南京（编注：不知道他所说的国军精锐机械化部队是哪个部队），加之路况较差，这支生力军赶到上海至少需20个小时。结果，直到日军攻占上海，中方一线部队损失殆尽（战死25万人），也没能盼来援兵。而前线的溃败，对中国军队的士气打击可谓致命。此外，中国当时的交通线分布本身就很成问题——铁路多沿江而建，军事价值不高，也易遭对手切断。如果中方战前建设有四通八达的铁路网，那么即使阵地被突破，也可迅速疏散，不至于大批官兵撤退时成为俘虏。
立川博二称：“开战之初，帝国陆军第3和第11师团在吴淞口至浏河镇一线登陆时，正是中方预备队出击的绝佳战机，因为这一段是浅水区，我军只能依靠小艇运载，形不成主攻方向。在这样的条件下，当中国军队第15集团军吸引我军第3、第11师团于滩头之时，中国统帅部如果不失时机地派出预备队投入战斗，在海滩与我军反复拉锯，同时另以精锐之师突击我军登陆点，割裂登陆部队和海上的联系，有可能造成我军受阻于滩头的绝境。然而，该集团军与我军奋战二十余天，却不见预备队的踪影，在我军的攻击前进下，前者只能步步后退。”
10月26日深夜到27日零点20分，中国军队大部队开始撤退。淞沪会战，中国军队伤亡30万军人（白崇禧）。日军伤亡4万军人（中国事变陆军作战史）。图为激战后的上海闸北。
德顾问认为杭州湾无法登陆遭挫败
再次，忽视侧翼情报失灵。由于中方高级将领盲目效仿德军“经验”，命令部队死守堑壕，很少进行换防或兵力调整，结果使日军很快摸清了自家底细。而当双方相持不下时，日军突然在杭州湾金山卫登陆，侧击中国军队右翼。由于该地区防御力量薄弱，日军如入无人之境，遭到前后夹击的中国军队被迫全线撤退。实际上，蒋介石之前估计曾在当地建有简易工事并留有部队驻防。只因上海战事吃紧，防守杭州湾的部队逐渐被抽调一空。而德国军事顾问也武断地认为，杭州湾水浅，大型船只无法靠岸，不适合登陆。此外，国民政府试图布雷、沉船以阻遏日军通过长江向内陆进军的计划，尚未开战便被日方掌握。不仅如此，日本海军很早就派员深入战区侦察，对中方军事部署了若指掌。例如，日军在顺利扫雷的同时，也将中国海军的水雷敷设舰一一击沉。
立川博二原文如下：
在上海派遣军刚刚登陆时，中国军队未能利用前几天有利条件,完成反登陆突击的准备。如果在会战开始后中国统帅部紧急派兵进驻崇明岛以控制长江口，并以水雷封锁江面，同时监视长江沿岸各重要地段，那么我军不得不在猛烈炮火下进行登陆作战。一旦如此，对中国军队反登陆作战将出现极为有利的态势。
退一步而言，假如中国政府能够在9月底刘行陷落后就能有计划的将参战部队分批退出上海市区，把阵地的纵深拉开到苏州河南岸，并且将来援的桂军主力部队接应前线退出部队，就能保持战略主动权。因为如果主动退却中国军队就能够带着完好的装备，从容有序地部署在事先建好的苏（苏州）福（福山）线、锡（无锡）澄（江阴）线等拱卫南京的国防线上，同时动员地方政府与民众打扫整理国防工事、补充粮食、饮水以及燃料。后续增援的部队也尽量留在京沪与京杭地区，成为防御作战的预备队，这样上海作战将扩大为京沪会战，那么我们的进攻恐怕就会遭到更大的损失。
立川博二总结说，在整个会战中，国民政府采取“添油”战术，只有局部战斗层面的反击而没有战略上的进攻，战斗多采取短促突击的方式进行，如此呆板的战略战术指导，中国军队怎能不处处受制于人呢？战后国民政府宣布军队战死25万人，这意味着第一线部队33万人基本伤亡殆尽。要赢得战争的胜利，并不是单纯增强打击力就能成功的，在于基本的军事技能的掌握和作战经验的积累，一个国家拥有常备军的价值正在于此。
图为2009年，牺牲在南洋巴布新几内亚的在淞沪会战被俘国军烈士遗骸，被隆重迎入台北忠烈祠。
日本在淞沪战术取胜 战略大败
日本紧急动员部队 没明确目标
淞沪会战，是日军自日俄战争奉天会战以来投入兵力最多的一场战役。即便从世界范围内看，其规模亦堪称空前。然而，尽管日军在战役层面取得了巨大胜利，并因此沉浸在“大东亚共荣”的幻想中，但战略上却是一败涂地。当时的日本统治集团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与中国开战实在愚蠢之极，此举必将导致军队陷于长期苦战、国民堕入无尽痛苦之中。
战役打响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日本政府惊慌失措，仓促进行战争动员，而军部居然没有明确作战目的，只是“为了打仗而打仗”。兵力运用上则采取逐次投入的“添油”战术，导致战事久拖不决。而淞沪会战结束后，国民政府不断吸取教训，逐渐摸清了日军战术特点（分进合击），也看透了日本的致命弱点——资源匮乏，难以支撑长期作战。此后，中国军队开始改变战术，经常主动退却以保存和恢复战斗力，从而达到消耗日军、持久作战之目的。
中国武器战术落后 无法改变战局
虽然中国军队由于武器装备和技战术落后，仍无法迅速改变战局。但问题是，战争进行到最后，还是要回归和平。战场一旦取胜，就应随时准备与对方讲和以巩固成果，且条件不能过于苛刻。可惜当时的日本政府和军方均未认识到这点，广田弘毅、近卫文麿、东条英机这3位首相也都一意孤行，反而使战局愈演愈烈，最终滑向太平洋战争的不归路。
在原文末尾，立川博二写下了这段话：“当前，一些人习惯于将日中两国的兵力进行比较。上海作战时，我国的常备陆军只有35万人，而中国政府拥有200万之众。现今3大自卫队总兵力不过24万多，而解放军则有230万人，这一兵力差距和74年前（注：原稿发表于2011年）相比没有显著不同。不过，战争取胜的关键并不在于兵力多少而在于战斗的效果，所以自卫队不需要拥有足以占领对方本土的兵力……即使是正义的战争，只要在战术上技不如人，同样无法改变战局。”
本文来源：网易军事
作者：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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