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野战军
从延安到青化砭
胡宗南偏心整一师抢头功,张宗逊怀旧一纵队留美名
胡宗南的“虚症”从占领延安开始一发不可收拾。3月18日是他既紧张又兴奋的一天。董钊的整一军进占金盆湾、南泥湾后,其九十师已到了延安城东宝塔山附近,整二十九军也正在由劳山北进之中。按说,进占延安城“发洋财”的部队非这两路莫属。但是,胡宗南不让,他硬是下令九十师和二十九 军部队停止前进,而把在晋南就已全军覆没、新近刚刚重新成立的整一师一旅从后面拉上来,浩浩荡荡开进延安城。
已先一步涉过延河、占领清凉山的五十三旅和六十一旅,眼巴巴地瞪着整一旅完成这一历史“壮举”。他们看到:当天下午3点钟左右,号 称“王牌”的整一师攻城部队,才在飞机大炮掩护下,用两个营兵力,向延安老城西山顶“奋力突击”。只见他们聚集在半山腰胡乱放枪,迟迟不敢前进。而此时西山顶上,实际只有六名解放军战士在打掩护。他们六个人抱着一挺机枪轮流打,从傍晚打到深夜,之后便转到山脚,消失了。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面前的延安城万籁俱寂,“王牌”整一师官兵趴在地上不敢轻举妄动,连大声咳嗽都捂着嘴巴。直到天大亮时,他们才小心翼翼从地上爬起来,虚张声势呐喊着,冲进延安城。
延安城里早已空无一人。毛泽东离开王家坪的同时,延安的机关、学校也都安全撤出去了。彭德怀抽身从西北局、联防军司令部、杨家岭等地一一检查过来。让他感到满意的是,所有房屋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房子里家具也都如同毛泽东所指示的那样,整齐有序地摆放着。这样,他才放心回到王家坪,开 始与前方各部队首长通话,部署部队有计划撤退,包括撤退路线、意图、时间,一一交代明确。
延安城最后固守是极惊险的一幕。那正是敌整一军九十师与整二十九军齐头并进争抢“头功”时,奉命抗敌的一纵三五八旅把留作纵队二梯队的部队,全部用上了。连续七天抗击,人员疲惫,子弹也早打光了,只能靠从敌人死尸上现摘现打。
打仗究竟是靠人还是靠武器?这个时候似乎没什么可争论的。余秋里政委要求部队充分发挥党、团员骨干带头作用,并提出响亮口号:“誓 死保卫延安!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人人都在这片口号声中,焕发出自己最大的战斗热情,每个连排阵地都在喊:“共产党员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
在一纵司令部,电话铃声、报务员喊话声和电台滴滴答答报键声,把司令员张宗逊和政委廖汉生心头那根弦绷得很紧很紧。两人一直趴在掩蔽部瞭望孔上,举着望远镜,看着成批敌人从山下向七一六团阵地上冲,我方阵地线长人少的情况一目了然。
稀稀落落几个人,奋力扫射、打手榴弹的情形,令张、廖的心一阵一阵揪着。这样的抵抗已重复一个多礼拜,现在到了最后关头,阵地贴紧延安城下,往往一个班就得顶住人家一个营甚至一个团,危险性可想而知。多数战士头上缠着纱布,这意味着什么,张、廖心里明白,只是彼此都没有说出而已。他 们在数着怀表上分针和秒针,想着毛主席和党中央机关此时此刻是否已撤出延安……
大约傍晚5点钟,作战参谋突然从身后喊道:“张司令,总部电话!”
张宗逊浑身一个激灵,三步并作两步跨到电话机前,双手抓起参谋手上的听筒,可着嗓子喊:“喂,我是张宗逊……彭总,是您!”张宗逊气喘吁吁,脸上露出喜色,过一阵,又拧起两道剑眉。
廖汉生早跟到身边。他竖起耳朵,试图从电话听筒里分享到一点什么,但没成功。蒋介石送来的这些通信设备质量实在不怎么样,从延安城里到阵地不过几里地,电话便已声若游丝。
终于,张宗逊放下电话。廖汉生迫不及待地问:“有什么新情况?”
张宗逊耐着心情,一字一顿地说:“毛主席、党中央和延安群众都安全撤出去了!”他情不自禁地抓住廖汉生的手,“政委,保卫延安的任务我们已完成,彭总命令部队主力转到延安东北隐蔽待机,让我纵连夜撤回延安……”
廖汉生愉快地抖了抖司令员的手:“嗨,老张!”
时间分秒必争,一刻不能耽误,张宗逊立即要作战参谋组织部队撤出阵地,并亲自跟各旅通话,要求部队交替掩护、井然有序,在撤出阵地过程中不许有伤亡。做完这一切,他转对廖汉生:“政委,我们两人准备走,彭总要求我们以最快速度赶到王家坪……”
站在张宗逊和廖汉生面前,彭德怀显得和蔼多了。他用红蓝铅笔比划着地图,说话节奏舒缓而条理清晰:“你们连夜撤回延安,在明天上午放弃延安,然后,往西北方向的安塞走。注意,既要做出败逃的姿态,骄敌之兵;又要有点儿风度,像个主力的样子。我们一定要牵着敌人鼻子,把他们引到安塞以 北……明白不明白?”张、廖二人立正,齐声回道:“明白,坚决完成任务!”
彭德怀点点头,声音依然不高,但眉心紧拧,神情庄重:“别忘喽,毛主席是向东走的。你们一定要把敌人向西北引!部队撤离时,动点儿脑子,要给人一个假象,让他们翘着尾巴离开延安……”
夜幕降临时,一纵各部队相继进入延安城。
延安,这曾经是怎样一座城市啊!抗战八年,无论生活条件多么艰难困苦,无论战斗环境多么险恶残酷,它始终是八路军官兵和全国各抗日武装、全中国人民赖以支撑的全部精神寄托,是黑暗中一点星火,是沉沦中一丝希望!年轻战士们有多少美丽的梦想都属于它,它已经成为他们青春生命中不可分割 的组成部分。而对于三五八旅、尤其七一六团干部战士来说,更有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是1945年6月中旬,三五八旅亟待再渡黄河,参加晋绥地区大反攻。当时部队驻地距延安只有100多里,但大部分同志都没有到过 延安。战士们想,要是能在出征前到党中央所在地看一眼,那该多好!这个愿望反映到总部首长那里。一天,三五八旅突然接到通知,要他们立即组织出发,去延安城!
清晨的起床号还没吹,战士们就自动站好队。正是暮春时节,大家拿出最好的军装,洗得干干净净穿在身上。一上路,大家整整齐齐唱着歌,笑声不断。100多里路,太阳下山前就赶到了。
晚上,特大喜讯传来:毛主席等中央首长准备接见七一六团全体同志。
接见在延安南关边区人民政府礼堂进行。约晚8点,毛主席和朱总司令乘坐一辆红色小汽车过来了。三五八旅旅长张宗逊和副政委杨秀山急 忙迎上去敬礼。毛泽东在井冈山时就认识张宗逊,但不认识杨秀山,握手时就问:“这位是哪一个呀?”张宗逊忙介绍:“他是我们旅副政委杨秀山同志。”
“杨秀山同志,你是哪里人呀?”毛泽东显得兴致勃勃。
“湖北沔阳。”
“哦,就是那个‘湖北沔阳州,十年九不收’的地方呀?”
毛泽东的风趣深深感染了杨秀山,他情不自禁地笑答:“别看我们老家十年九不收,只要收一年,狗子都不吃粥哩。”
毛泽东笑了,在场的人都笑了。张宗逊这时登上舞台向全体官兵大声宣布:“同志们,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看望大家来了!”话音未落,就被掌声淹没了。掌声经久不息,毛泽东和朱德在掌声中登上主席台。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贺龙司令员和吕正操司令员,也都相随登上主席台。
掌声和欢呼声长久响着,口号此起彼伏:“毛主席万岁!”“朱总司令万岁!”口号声中,毛泽东用浓重的湖南口音向大家问候。接着,他 又围绕刚召开的党的“七大”精神,即席讲话。他说:“现在中国人民头上有两座大山,一座是帝国主义,一座是封建主义,我们要以愚公移山的精神,齐心协力把 这两座大山搬到海里去!”毛泽东讲话之后,朱德和贺龙也讲了话。最后,鲁艺剧团演出歌剧《白毛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