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指英雄”抗战老兵高增生前军礼照。受访者提供
深圳晚报特派记者 李晶川 颜鹏
7月4日早上8时30分,高爱华在宛平城西门等着关爱老兵志愿者王广军的到来。过一会儿,他们将陪着抗战老兵田庆平到卢沟桥上走走。高爱华不苟言笑,话也很少。后来我们才知道,她的父亲也是一名抗战老兵。
高爱华的父亲名叫高增,他在2014年12月12日22时55分,离首个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还有1个多小时的时候,离开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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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曾获称“六指英雄”
高爱华第一次听父亲讲起过去的故事,是在2005年。当年,时任国家主席胡锦涛在《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的讲话中肯定了国民党部队在主战场的作用时,正在看电视的老人突然嚎啕大哭。“我当时吓了一跳,父亲就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一样,怎么劝都停不下来。”高爱华说。
那时,高增已经81岁,说话口齿不清,记忆力支离破碎。
从那以后,高爱华发现,父亲变了,变得越来越开朗。更重要的是,父亲开始讲他的过去了,讲他曾经的抗战经历。尽管讲得很零碎,但讲得多了,高爱华还是将这些零碎的记忆串联了起来。“这在以前是绝对不会提起的,我们也都没听他讲过。”高爱华说,表情平静,语速平缓。
高增是北平人,1941年,只有17岁的他带着几个人打死了欺负中国人的日本军人,被日军悬赏捉拿。无奈之下,他只好逃到了山西,参加了国民革命军,在抗日战场上浴血奋战。凭借在战斗中的英勇表现,高增晋升为国民革命军61军69师的一名连长。由于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高增怎么也记不起当时自己在哪个团,只记得自己在张家口和山西等地都曾经与日军交火,也随部队到过陕西。因其右手天生六指,被战友尊称为“六指英雄”。
在破碎的记忆里,高增却常提起三八式马步枪、马克沁机枪和当连长后用的两把手枪,也记得副连长杨彪(音)写过的一句歌词:“我为谁打仗?为了你,为了他……”还有一个人名,也是老人常常提起的。“有一个人叫于得水(音),他应该是父亲的勤务兵。”高爱华说,父亲高增做连长时,与日军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全连只剩下了16人。于得水为了救父亲,身上中了7枪。“父亲总是感叹当时战死的应该是他,每次说起这件事情,他都是一脸的歉疚。”说到这些,高爱华的表情变得有些难过。她很难想象,当年与日本人的战斗,到底是一番怎样的惨烈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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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烈祠眼含泪花向战友敬礼
2013年,高增已经89岁,身体跟2005年相比又差了不少。当年5月20日,高爱华力排众议,在关爱老兵志愿者的帮助下,带着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父亲重返山西战场。自从战争结束后,高增从未踏上山西的土地。临去之前,高爱华心想,希望所到之处,父亲能够触景生情,唤起更多的记忆。
2013年5月20日,高爱华一行人到达太原,高增见到了原二战区司令部作战参谋刘生。在刘生的启发下,高增记起了曾受训的地点是司令部所在地克难坡,也记起了几位长官的名字。一提到武器,提到马克沁机枪,他就特别兴奋。那个样子,就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小孩。
在后来的寻访中,老人记起了更多战争中的事情。
5月21日,高增来到了双塔寺。老人指着坡下说,“我在那儿打过仗”。那时,双塔在无声地向老兵诉说着过去;老兵,也在用心与双塔交流。
5月22日,在奔赴洪洞途中,高增忽然说起,他小的时候跟随爷爷到过洪洞。当年,他也在洪洞跟日本人交过战。当天傍晚到达吉县,老人对着电脑中的一张老照片发愣,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5月23日,在黄河边上,高增放声大哭。或许,咆哮的水声让89岁高增想起了战火纷飞的年代,想起了枪林弹雨中战死的弟兄,想起了那个为他挡了7枪的于得水。
在忠烈祠,高增神情凝重地向阵亡将领的牌位敬礼,眼眶中噙着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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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身后骨灰洒在山西战场
高爱华永远都记得2014年的12月12日。那时,父亲高增的生命体征逐渐消失。那时的高爱华理智地放弃了切气管,放弃了呼吸机。护工告诉高爱华的母亲:“老爷子叫不醒了”。 高爱华的母亲说:“别叫了,让他睡吧”。最终,老人的生命定格在当天22时55分。那时,距离第一个“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还有一个多小时。
遵从父亲生前的遗愿,高爱华把父亲的骨灰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安放在北京昌平的天寿陵园,与在南口战役中牺牲的中国军人作伴,供亲人祭奠;另一部分,她择日护送回山西昔日战场,让老爷子与在那场战争中牺牲的战友作伴。
今年5月,同样在抗战老兵的陪伴下,高爱华带着父亲的部分骨灰再次回到了山西。
在双塔寺,高爱华手捧父亲的遗像,背着父亲的骨灰绕双塔一周。在吉县克难坡,高爱华来到克难坡附近的一个山坡,把这次带来的父亲部分骨灰,安放在那里。她找了一棵树,将一些骨灰葬在了树下。在黄河大桥附近,高爱华乘坐漂流筏,来到水势稍微平缓的河面,余下的骨灰伴着鲜花撒入黄河。
那时的高爱华,又想起了2013年父亲在黄河边号啕大哭时的情景,眼泪止不住地流。
今年7月4日的高爱华,在与我们讲起这段故事时,同样泪飞如雨。
高增,去年年底离世,原国民革命军61军69师一名连长,曾随军在张家口、山西等地与日军作战。
来源:深圳晚报。